地产大潮退去，佛山开始裸奔
老蛮
对于相当多的国人来说，佛山市算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城市，广东以外的国人对于佛山的了解仅限于“佛山黄飞鸿”。历史上的佛山是珠三角的文化起源地，广府文化起家的“南番顺”地区南海、番禺和顺德三镇，其中的南海和顺德都是佛山市的区级行政单位。现在的佛山是广东经济规模排名第三的城市，是珠三角最大的工业城市，在2023年全国所有城市GDP排名中名列第17位。恰恰就是一个这样典型的东部二线城市，在今年一季度撕下了身上的伪装，根据佛山市统计局官网发布的数据，今年一季度佛山的GDP原始数据为2,872.65亿，而去年一季度的数据为2,872.95亿，也就是说在官方的季度GDP数据上佛山今年一季度的GDP同比减少了0.3亿，减少的量不算大但这是自中国开始统计GDP数据以来的第一次绝对值减少，并且发生在佛山这样的强二线城市身上。要知道一直到今年一季度，全国和广东省都在坚持嘴硬死不承认经济的下行事实，按国家统计局的口径，今年一季度全国的GDP规模为29.63万亿，较去年一季度的28.44万亿绝对值增幅4.2%，而广东统计局发布的数据，今年一季度广东的GDP规模为3.15万亿，同比去年一季度的3.04万亿，绝对值增幅3.6%。佛山是现在中国所有的经济发达城市中第一个公开承认GDP绝对值出现了下降的城市，所以我必须做一期佛山的节目，我们必须要来认真的审视佛山，看看它到底发生了什么？逼迫佛山政府撕下伪装的压力到底有多大？
2003年是佛山最辉煌的时刻，这一年它终于吞并了南海、顺德、三水和高明，此前这四个地方在名义上都是由广东省直管的县级市，只不过省政府将日常的行政审批业务委托给了佛山市政府代管，佛山市政府只管业务不管人，相当于根本管不着。不过在这一年之后他们终于完完全全的归属到了佛山，变成了佛山市的四个区，南海区、顺德区、三水区和高明区自此正式建立，在2003年之前佛山市只是一个地域概念并不实际存在，佛山市政府实际管辖的区域只有一个小小的禅城区，总面积只有154平方公里，号称全国管辖面积最小的市政府。
2003年，伴随着四个区正式并入佛山市，佛山市政府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放权，也就是将所有权限全部下放到各区，市政府几乎没有保留任何一项行政审批权限，当时的权限下放彻底到了这样的程度，比如说佛山市国土资源局刻了五个公章，上面分别注明了12345号分给了五个区的国土资源分局，让他们自己履行市级国土部门的审批权限自己盖章从而完成审批，如果有什么事项是需要向省国土资源厅报批的，也由5个区分别直接向省厅汇报，佛山市一级的所有部门在放权之后都变成了摆设不再具备任何权限，这种放权措施在当时曾经引发过巨大的争议，比如权力过于分散，五区之间如何协调资源尤其是商业和办公中心等等凸显政绩的规划，各区之间一定会发生恶性的争抢以及疯狂的重复建设，还有比如跨区域的道路地铁等基础设施如何协调建设等等，当然了后来这些问题统统都暴露了出来让佛山痛苦不堪。
第二件事就是宣布“退二进三”驱赶所谓的低端制造业，2003年4月佛山政府发布《关于下达佛山市产业规划纲要的通知》，开始推行“退二进三”的政策，佛山市五个区各自都划出了一个面积空前的中心城区，这些中心城区范围内的所有制造企业都被限期关停，空出来的土地被用于商住开发。从这一年开始，“退二进三”，驱赶制造业就成为了佛山五个区的最高治理目标，佛山各级政府此后连续出台了很多份文件以达成这一宏图伟业。
比如2007年佛山市政府发布《关于加快陶瓷产业优化提升的决定》，佛山市内的所有陶瓷生产厂房必须全部关停和拆迁，市内只允许保留集中性的陶瓷销售展厅，毫无疑问这样的政策实施力度是空前的，佛山五个区的政府因此获得了大量的优质土地可以轻轻松松的卖地挣钱，在五个区都建出了规划雄伟气魄十足的新城区。佛山的经验让整个广东省都为之震惊，2008年5月，广东省将佛山的经验总结为“腾笼换鸟”四个字，并发布《中共广东省委、广东省人民政府关于推进产业转移和劳动力转移的决定》，正式向全省推广。2013年，广东省的经验开始向全国推广，也就是说佛山市就是全国驱赶基础制造业的先驱，他的“退二进三”的经验最后变成了全国性的“腾笼换鸟”的政策并最终导致全国的民营制造业彻底丧失了向精细化发展的可能性，从这一点上来说，2003年的佛山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全国的罪人，当然了，驱赶中心城区制造业五个区同时转身搞房地产在短期内确实有着极其强大的经济推动作用，2003年的佛山GDP为1,381亿，在全国所有城市中的排名是第18名，到2006年，只用了短短三年时间，佛山的GDP已经达到了2,927亿，在全国所有城市中的排名已经猛烈上升到第11名。在当时的中国官场，GDP考核是最硬的指标没有之一，如此猛烈的GDP增长当然意味着升官发财，没有任何官员可以抵抗这样的终极诱惑。所谓的佛山模式第一条向下放权，绝大部分的官员都做不到，但是第二条驱赶制造业，这太容易做到了，事实上这也是后来“腾笼换鸟”政策能够轻而易举的就在全国推行开来的原因。佛山的好日子就这么一直过到2010年，五个区各自规划的面积庞大的中心城区负责开发房地产并清空了所有的制造业，而底下的各个镇区则负责发展制造业，双管齐下，佛山确实发展的不错。
顺德区乐从镇的家具业、北滘镇的家电业、南海区大沥镇的有色金属、盐步镇的内衣都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绝对优势产业，2010年，佛山的GDP达到5,651亿，在全国所有城市中依然排名第11位。在这里我必须说一下前面的10名分别是谁，以增强各位的印象，他们分别是上海、北京、广州、深圳、苏州、重庆、天津、杭州、成都和无锡，此时的佛山排在这10个城市后面可以说风光无限。
然而好日子到这个时候差不多就结束了，从这一年开始佛山搞出了一套更加幺蛾子的玩法，它开始向镇街一级放权，也就是市政府将权力下放给了5个区政府，而5个区继续将权力下放到底下的21个镇街，最先下放的是行政执法权，此后经过7次连续的放权力，区一级的所有行政审批权逐步下放到了镇街一级，截止到2020年，区级行政部门跟佛山市级行政部门一样全都变成了摆设，而镇街一级变成了真正的权力主体。手里逐渐有了权力，佛山这21个镇街当然不会闲着，他们也迅速规划了各自的中心镇区，比如顺德区的北滘镇，它是美的电器的总部所在地，总面积92平方公里，原本的主镇区面积为7平方公里，对一个制造业强镇来说这样的主镇区完全够用了，然而在权力下放之后北滘镇雄心爆棚，他在2018年重新编制了镇区规划，自己给自己完成盖章审批将中心镇区面积扩大到了28平方公里，占全镇总面积的比例达到30%，并且规划了总建面超过100万平米的总部基地区，要在这个普通的镇上打造出另外一个珠江新城，而这个面积庞大的中心镇区所有的制造业当然也都被驱赶了出去。
于是，2010年到2020年就是佛山最疯狂的十年，2010年，佛山的一手商品房销量885万平米，已经超过了此时的广州和深圳，到2017年，佛山的销售面积更是达到了惊人的2,800万平米，超过了广州和深圳之和。这种疯狂的销量一直保持到2020年，每一年的销量都超过广州和深圳之和，这个时候的佛山5个区在埋头建设自己的中心城区，下面21个镇街每个镇都在埋头建设自己的中心镇区，每个区和每个镇都要建商业中心，建写字楼，建总部基地，相互之间恶性竞争疯狂的重复建设，这么胡搞八搞的结果就是到2020年佛山全市面积超过3万平米的商业MALL总数达到了152个，总面积达到了831万平米。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截至2020年底，广州的商业MALL面积也只有683万平米，佛山的商业MALL总规模超出广州整整21.7%。而这一年的广州有1874万常住人口，佛山只有952万，只相当于广州的一半，以仅仅一半的人口搞出规模如此庞大的商业MALL，这种疯狂的重复建设令人目瞪口呆，单靠佛山的城市体量根本不可能消化规模如此庞大的商业MALL。2020年佛山的商业MALL空置率就已经超过了16%，2020年之后又陆续建成了10个商业MALL，总面积约90万平米，在新冠封控的冲击之下这些已建成的商业中心全都无法正常开业，于是刚刚建成就关门倒闭并且至今都没能开业，而那些已经开业的商业MALL截止到今年一季度空置率已经上升到了24%，如果将那90万平米无法开业的商业MALL面积也算进空置的话，那么整体空置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31%。至于写字楼，截至2023年底全佛山的写字楼总量已经超过了200万平米，空置率超过了4成，整个写字楼市场已经彻底崩塌了。佛山这样纯粹的的工业城市城市的职能就没有金融和大型商贸业这一块，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大面积办公需求的存在，写字楼这个东西在佛山就不应该存在，强行将制造业生产基地驱赶出中心城区和中心镇区然后强令他们的销售中心搬迁进写字楼，只会大幅增加企业的经营成本让企业丧失向精细化方向发展的潜力。
佛山的整个城市管理思路简直是错的令人发指，接下来的故事就没有了任何悬念。2021年下半年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泡沫开始破灭，佛山经济必然会随之一落千丈，更关键的问题在于佛山的财政收入撑不住了。
5个新城区加上21个新镇区建设，各种基础设施道路以及地铁工程全都需要财政的持续高额投入，因为这些新区全都极其分散，佛山的地铁建设被迫长途跨越极其漫长的距离并且中间跨越的大部分区段都可以算得上是无人区，这就导致佛山地铁的投入巨大工期漫长但是回报非常低，同时每个区乃至各个镇全都各自为政，有些区和镇愿意推进地铁工程就推进一下有些区镇懒得动于是连征地都不启动。于是佛山从2002年开始修地铁，到现在22年过去了全线贯通的只有1号线，2号线和3号线都只通了一半甚至连综合验收都没完成全都是以试运营的方式勉强在跑，此外还有4条在建的地铁线，竣工日期遥遥无期。现在房地产市场剧烈下行，佛山卖地收入当然也在剧烈下行。
好吧，说到这里各位可以先猜一猜作为珠三角经济规模排名第三的城市，佛山对于土地财政的依赖程度到底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一般来说，土地财政依赖度超过30%就已经算是彻彻底底的被房地产绑架了，而佛山，呵呵，它的土地财政依赖度长期保持在50%以上，也就是说长期以来佛山的财政收入超过五成来源于卖地，2021年之后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泡沫全面破灭，佛山当然不可能幸免，这就意味着佛山的财政收入开始剧烈下降。2020年佛山的财政总收入达到2,035亿的峰值，这也是他站在台上最风光的一年，而接下来的每一年他都必须要为此前的错误买单，到2022年，佛山的财政总收入已经下降到了1,130亿，2023年 即使有着增值税补缴的因素依然只不过是1,138亿，今年一季度佛山的财政收入只剩下228亿，全年下来撑死了就是800亿出头，下降到了2014年的水平，也就是回归到了10年以前。
没有任何疑问了，这些钱当然必须优先用于公务人员的工资和福利待遇，不可能再用来支撑佛山的基础设施建设，至于发展经济那更加不可能了，佛山政府一毛钱都不会用于推动经济发展，接下来佛山的所有城市建设动作都必然会停止，在建的地铁线路全都会停止建设，现有的基础配套也将会因为缺乏维护资金而迅速的衰败下来，五大新城区和21个新镇区的街面上的路灯接下来都会亮不起来，至于那些疯狂重复建设的商业MALL和写字楼将会变成一座座的鬼楼，除非将它们全都炸掉否则的话因为缺乏必须的维护它们随时都可能发生猛烈的内部结构坍塌和火灾，因此它们的周边都必须被划为禁区禁止老百姓靠近，这就意味着整个城市将会出现数以百计的伤疤永远都无法愈合，这个城市只会加速走向死亡没有了挽救的可能，而这就是佛山在连续犯错20年之后所必然面对的宿命般的结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关于洋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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