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共和国【2023】

文:奶包的大叔

2023年11月2日,针对沸沸扬扬的史上最昂贵的尿尿事件,青岛啤酒发布了最新的官宣说明:经平度市联合调查组调查,2023年10月19日13时许,外包业务公司青岛智和商贸有限公司装卸工人崔某某在青岛啤酒三厂内一运送原料的货车车厢内小便,公安机关以涉嫌故意损毁财物依法对其行政拘留。此事的发生,反映出我们在原料运输管理上有漏洞,对此我们深感内疚和痛心,一定认真反思和整改。在此,向广大消费者表示真诚的歉意。

同时,平度市联合调查组也发布了最新的官宣通报:经查,2023年10月19日7时许,外省某麦芽厂委托物流公司货车司机蔡某某(男)驾驶载有33.96吨麦芽的货车到达青啤三厂,称重后等待卸货。12时20分许,青岛智和商贸有限公司(系青啤三厂外包业务公司)装卸工人崔某某(男)等3人卸载该货车所载麦芽。12时40分许,在卸货过程中,崔某某与蔡某某因挪车问题发生口角。13时04分,车厢内剩余少量麦芽,需进行人工清理,崔某某攀入货车作业时在车厢内小便。蔡某某通过行车记录仪后摄像头发现崔某某行为,用手机翻拍后上传至个人抖音账号。经调查,崔某某具有故意损毁财物的违法行为。10月22日,平度市PD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对其予以行政拘留。

至此,之前官宣通报中的“该视频拍摄场地不是青岛啤酒原料仓库,涉事人员也非青啤员工”也终于真相大白:尿尿当事人不是青啤员工、而是外包公司的装卸工,不是在原料仓库尿尿、而是在卸货至原料仓的货车内尿尿。

也就是说,最终版本的官宣通报相当于是对之前的官宣通报“半打脸”。原因很简单,因为货车内的麦芽不论是在哪里被尿尿,最终的归宿都是原料仓。

对于东方大国广大不明真相的瓜众来说,这个“半反转”事件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鹅,在最终版本的官宣通报中,不论是青啤集团、还是平度市联合调查组都对一个核心问题只字未提:“视频拍摄者当天就被平度市PD控制”。

事实上,这个赤果果的现实,甚至比啤酒本身更加惊悚。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DFDG本土,几乎所有whistle-blower(吹哨人)的结局都惊人的一致。

时间倒回20年前。

2003年4月,《南方都市报》总编(程益中)排除各种阻力,坚持发表了题为《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的专题报道。

一年后(2004年3月),程益中被当地PD以“利用职务便利贪污10万元”的罪名刑拘。4月1日,程被正式逮捕,副总编兼总经理(喻华峰)也因同样罪名被一审判处有期徒刑12年(后减为8年)。

最终,程在被强制关押了5个多月后,由于检方认为证据不足,他才最终获释。

获释之后,程面临的则是失业。在家待业了5个月之后,才找到一份(边缘)体育杂志的工作。至此,程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变得异常清晰:他从当初管理两个2000多人(超大型)新闻团队的top主编,变成了只能讨口饭吃的行业边缘人。

与程益中被强制关押5个多月相比,更加杯具的受害者则被关了整整5年。

2008年9月),“施恩”牌奶粉被曝出部分批次产品含有三聚氰胺,郭利因女儿曾食用过该品牌奶粉而带女儿到医院检查,结果显示:“双肾中央集合系统内可见数个点状强回声”。
随后,郭利将家中剩下的部分“施恩”牌奶粉送检,国家食品质量安全监督检验中心的报告显示,女儿食用的施恩奶粉三聚氰氨量超标132倍。

2009年6月,在施恩的母公司(雅士利集团)IPO的关键时期,施恩公司迅速与郭利达成和解并补偿40万元,条件则是郭利出具书面材料、不再追诉并放弃赔偿要求。

2周后(6月29日),雅士利集团派员主动打电话给郭利,提出面谈。随后,在双方多次面谈的过程中,郭利提出将赔偿金额提高至300万元。由于雅士利人员多次要求郭利书面写出索赔300万元的原因,因此郭还解释了具体原因:包括女儿的终身寿险(80万)+健康保障金(130万)、以及自己的误工费(90万)。

让郭利感到意外的是,双方不仅最终顺利签署了300万的赔偿协议,雅士利集团甚至还鼓励郭利找各种理由多要赔偿。

对此,雅士利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协议虽然是在北京签的,但必须在杭州交割赔偿款。

然鹅,郭利一到杭州,就被广东省潮安县PD跨省拘捕。

原来,雅士利集团主动邀请郭利进行面谈的操作实际上是一场早已预谋好的“钓鱼谈判”,雅士利不仅将郭利的谈话录音作为其敲诈勒索的罪证提交,而且还直接向潮安县PD报案,声称郭利向雅士利集团进行勒索。

2010年1月,广东潮安县法院一审以敲诈勒索罪,判处郭利有期徒刑5年。次月,潮州市中院作出二审裁定,驳回郭利的上诉,维持原判。12月,潮州中院再审后,又一次裁定维持原判。

由于始终拒绝认罪,郭利不仅无法减刑,而且在坐牢期间,妻子还提交了离婚协议书,他也无法见到女儿、只能在监狱里画女儿的样子。

正是在这一年(2010年3月),《中国经济时报》记者王克勤发表了《山西疫苗乱象调查》的调查报导。

很快,批准签发该报道的该报社长、总编(包月阳)就被调离职务。

2011年7月,该报调查部被强制解散,王克勤被直接解职。2个月后,王克勤加盟《经济观察报》。2012年8月,《经济观察报》在第9版全版刊载了王克勤的调查报道:《暴雨失踪者》,主要报道了2012年7月21日帝都市暴雨中的3名失踪者马海龙、侯建、杨晗。

随后,帝都市化局扫黄打非办就对《经济观察报》发出处分,理由是该报“异地办报”(该报注册地在山东省),还表示该期报纸是“非法出版物”,要求报社“自行回收”报摊上的该期全部报纸,并一度查封了该报的帝都办公室。

1个月后(10月8日),王克勤当初一手组建的该报新闻调查部被强制解散。

2014年,坐满5年牢的郭利从广东省揭阳监狱刑满释放。

这时,他的一条腿已经患上了周围性神经系统损伤,连走路都需要拄拐。而5年的监狱生涯,不仅让郭利从当初的帝都中产(被拘捕前他从事的是英语+德语同声传译,年薪高达百万元)变成了连智能手机都不会用的时代脱节者,并且坐牢的案底也让他根本找不到工作,没有任何一个单位愿意要他。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就在郭利刑满释放的半年前(2013年9月),雅士利集团实控人张利钿将雅士利出售给蒙牛并套现58亿,高居《2013胡润套现富豪榜》第一名。

6月,蒙牛以110亿港元收购雅士利后,张利钿家族开始慢慢淡出对雅士利的经营。

更加杯具的是,直到出狱之后,郭利才听到了当年妻子“背刺”自己的完整录音。

原来,就在郭利被跨省拘捕之前,其妻子(高红)在2009年7月15日向“雅士利集团领导”提供了一份手写的个人声明:“本人与郭利要求雅士利赔偿事件无任何关联,本人反对郭利此种做法并坚决不参与此次事件;女儿目前身体状况良好,并无任何症状表现。”

而这份“背刺”声明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了郭利被定罪的关键证据之一。至于高红为什么会突然“背刺”自己老公,以及她和雅士利集团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样的PY交易(或威胁),至今都是一个未解之谜。

最后,一无所有的郭利开始奔走于广州、浙江、江苏等地寻找证据,决定继续维权。当时在东方大国本土,郭利的案件也被称为“三聚氰胺奶粉维权第一案”。

2015年5月,广东省高院对该案件发出《再审决定》。广东省高院在再审后认为:从本案发生、发展的过程看,尚不能认定郭利的行为性质超出民事纠纷的范畴。现有证据不足以证明郭利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目的,也不足以证明郭利实施了敲诈勒索行为。同时法庭认为,施恩公司主动联系郭利,郭利就赔偿数额提出要求,符合民事纠纷协商解决的特征。而检方在此前则表示:无论索赔数额多少,均是郭利在行使索赔权利。

最终,广东省高院判决撤销潮州中院及潮安县法院原裁判,改判原审被告人郭利无罪。同时,审判长当庭告知郭利可依法申请国家赔偿。

然鹅,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当年一审、二审、再审维持原判的法官,却没有一个被追责。并且,郭利2次尝试按照同声传译行业平均工资和帝都市平均工资提请国家赔偿均以失败告终,只获得了全国平均工资水平赔偿(5年共计63万元)。

2018年,郭利前往雅士利上市所在地HK继续进行赔偿维权。但这时,雅士利早已被蒙牛收购,其背后的投资方也从IPO时的私营企业(凯雷集团、复兴集团)变成了更加无法撼动的国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2020年,张利钿家族又以70亿RMB身家再次入选《胡润全球富豪榜》。

然鹅,在这起震惊全球的毒奶粉事件中,雅士利集团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就在郭利的女儿被检查出双肾结石的4个月前(2008年5月),浙江泰顺县一位40岁父亲(王远萍)从电视上看到三鹿集团向刚刚发生地震的汶川灾区捐赠了价值900万的三鹿奶粉。

5月20日,由于自己女儿之前喝三鹿奶粉也出现过反常症状的经历,王远萍在天涯论坛发表了一篇题为《这种奶粉能用来救灾吗?》的章。很快,该帖在几天之内就成了阅读量超过几十万+的网红帖,跟帖评论高达几条。当时,王远萍还根本不知道三聚氰胺这个名词。

帖子发出11天后,三鹿集团与王远萍签署了《确认书》:三鹿集团用价值2476元的4箱新奶粉作为“封口费”,换取了王远萍的天涯论坛账号和密码,该帖从此彻底消失。

对此,王远萍事后表示,他当时知道奶粉有问题,但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如果知道奶粉里被掺入了三聚氰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同意删帖的。

2个月后(7月24日),三鹿集团将16个批次的婴幼儿系列奶粉以“原料”的名义(不敢以三鹿产品的名义)秘密送往河北省出入境检验检疫中心检测。8月1日,检测报告结果出炉:三鹿送检的16个婴幼儿奶粉样品中,15个样品都检出了三聚氰胺超标。

当天,三鹿董事长田华就召开了长达10个小时(从当天18:00点一直开到第二天凌晨4:00)的紧急会议。

最后,田华宣布会议结论:秘密召回有毒奶粉,并封锁消息+控制媒体,同时将有关情况报告给石家庄市政府和(公司注册所在地)新华区政府。

由于担心走露风声,三聚氰胺、非乳蛋白氮也在三鹿集团内部成了禁用词,分别用A物质、B物质来代替。

第二天(8月2日),石家庄副市长、市政府秘书长携市质监局、市食品药品检验检疫局、市工促局、市农业局、市委宣传部新闻处官员,共同出席了三鹿董事局会议。在会上,三鹿董事局同意公开回收产品。但石家庄市官员却否决了这个计划,反而建议“拿钱堵嘴”,并指示三鹿要“等过了奥运会,再请河北省PD厅打击”。

正是在这次会议上,三鹿集团最大的海外股东(新西兰恒天然公司)才第一次获悉毒奶粉事件。

于是,就形成了极具东方specialcolor的尴尬(讽刺)剧情:如果不是因为歪果仁,那么整个毒奶粉事件的结局很可能会变成“隐藏到永远”的悬案。

8月11日,三鹿集团开始进行危机公关。北京涛澜通略国际广告有限公司(三鹿指定的公关公司)向三鹿集团建议与百度合作,屏蔽有关三鹿毒奶粉的负面新闻。队后,该广告公司一名内部员工在网上曝光了这份公关建议书:“安抚消费者,1至2年内不让他开口;与百度签定300万广告投放协议以享受负面新闻删除,拿到新闻话语权;以攻为守,搜集行业竞争产品‘肾结石’负面新闻的消费者资料,以备不时之需。百度的300万框架合作问题,目前三鹿奶粉事业部已经投放120万元,集团只需再协调180万元就可以与百度签署框架,享受新闻公关保护政策。”

后来发生的事实证明,如果没有歪果仁的介入,那么这起毒奶粉的惊天大案很可能就会(再一次)被“公关”搞定。

在奥运会闭幕的2天前(8月22日),新西兰恒天然公司向新西兰驻东方大国大使馆会面反映了毒奶粉事件。8月31日,该大使馆向新西兰外交部汇报。

9月2日,新西兰外交部长得悉该事件。3天后,该事件被报告至新西兰总理海伦·克拉克。对此,克拉克指令下属绕过石家庄市ZF,直接向东方大国最高层报告。9月8日,新西兰政府向东方大国最高层正式通报了三鹿毒奶粉事件。

至此,在三鹿毒奶粉事件已经上升到了国际外交事件level的情况下,该事件才开始在东方大国official层面被严肃对待。

2天后(9月13日),东方大国GWY启动国家安全事故“I级”应急响应(最高级别)来处置三鹿毒奶粉事件,宣布“质检总局将负责会同有关部门对市场上所有婴幼儿奶粉进行了全面检验检查,患病婴幼儿实行免费救治,所需费用由财政承担。”

See?这也是2003年安徽阜阳“大头娃娃”事件(12名婴儿死亡、229名婴儿成了大头娃娃)以来,东方大国的毒奶粉受害婴儿史上第一次获得“由财政承担的免费救治”。

果然,歪果仁的抛瓦就是与众不同。

9月16日,东方大国质检总局公布了检查结果:受检的109家企业中,包括三鹿、蒙牛、伊利、雅士利等22家知名品牌的奶粉都被查出三聚氰胺超标(但CCTV报道的三鹿奶粉三聚氰胺含量比之前《甘肃日报》报道的含量减少了10倍)。

随后,河北省政府决定对三鹿集团立即停产整顿,并对有关责任人做出处理:三鹿集团董事长田华被免职、并被刑事拘留,石家庄市长冀纯堂、分管农业生产的副市长张发旺等官员也相继被撤职,河北省委常委、石家庄市委书记吴显国也被免职。

由此,毒奶粉事件也在当时的东方大国引发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行政问责与司法问责风暴”。

一周后(9月22日),时任国家质检总局局长、谠尾书寄(李长江)宣布引咎辞职,从而成为了整个毒奶粉事件中落马的最高级别官员。

对于当时的十几亿人口来说,这个结局似乎已经是充满了“正义胜利”的happy ending。
然并卵。

因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料到)的是,“落马”之后,其实还可以再“上马”。

2009年12月,如果不是因为江苏省官媒《新华日报》的官宣报道:“李长江以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专职副组长的身份,正在南京、镇江等地考察工作”,那么所有不明真相的瓜众还将继续被蒙在鼓里。

消息一出,十几亿人口顿时一片哗然。甚至,就连东方大国媒体也纷纷质疑,“李长江复出,公众不应最后一个知道。”

然又并卵。

2010年3月,李长江又被增补为全国正邪委员、港澳台侨委员会副主任。东方大国正邪新闻发言人赵启正对此的官宣解释则是,“李长江原是因负有领导责任而辞职的,因其曾在地方、海关、出入境管理等部门的任职经历,现在担任全国扫黄打非工作小组专职副组长,并没有因为引咎辞职而失去工作热情,所以可在正邪表达他这方面的经验和见解,这是正邪长尾们讨论同意的。”

2016年8月,在对郭利案二审的法庭上,检方当庭表示:“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国家鼓励和支持对损害消费者权益的一切行为进行合法监督。大众媒介有权对损害消费者的行为予以揭露。因此郭利声称的向媒体曝光厂家黑幕的手段合法、合理。”

当时,郭利的女儿已经长大懂事了(郭利坐牢后,女儿被判给前妻,并由姥姥抚养),在看了网上关于父亲的报道之后,她也改变了自己的理想:从曾经想当一名老师,变成了想要当一名律师、并成为父亲的辩护人。

对此,郭利当时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欣慰的表示,“希望女儿成为一个真正有正义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人云亦云。”

但在7年后的2023年,“向媒体曝光厂家黑幕的手段合法合理”的官宣早已飘散在风中。

没人知道,郭利女儿的正义感和理想,究竟能够在哑巴共和国里存活多久。

正如,没人知道(敢问)青啤事件的视频拍摄者究竟为什么会被arrested一样。

爱因斯坦说,当他们全面溃败,开始悲叹其命运的时候,我们必须不让自己再受欺骗,而应当牢记住:他们曾经存心利用别人的人性,来为他们最近的并且是最严重的反人性的罪行做准备。

楼下保安则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当初捐给汶川的那批价值900万的三鹿奶粉最后究竟被谁吃了。



关于洋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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